何成的学生时代像是一个励志故事,他从河南信阳的农村一路考学到北京科技大学英语教育专业念大专,三年后通过专升本考试,升入北京联合大学读英语文学专业,后又考取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专业的研究生。
在北京读书的时间里,何成说自己不喝酒、不抽烟、不打游戏,习惯一个人泡在图书馆、自习室,看过几百部电影,喜欢莫言和阎连科的小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
2019年毕业后,他没有因为高学历找一份被认为是待遇优渥的工作,他做过培训机构的老师,当过流水线工人,面试过房地产销售、保险销售,现在在重庆送外卖。
他形容自己不愿意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追求稳定,选择一份内心不认同的工作。另一方面,一直以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哪行。
“我不觉得读了书,就能找到特别好的工作,变得富有”,何成对记者说,“从来没有想过用知识改变命运”。他喜欢外卖员这份工作带来的掌控感,随时上线接单,随时可以下线,他也提到,选择送外卖的背后,“有一点被动”,在此之前,他四个月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面对网友对他职业选择的质疑和惋惜,何成回应称,自己从未把找工作和学历联系在一起,“我可以接受自己是一个有高学历且特别平凡的人。”
从2022年8月7日正式接单以来,他最多一天送了41单外卖,平台的月统计显示,他8月收入3353.5元。
何成8月收入统计。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受访者供图
8月19日,何成送外卖最多的一天,送了41单。被媒体曝光后,何成时常在微博、抖音等平台回应网友质疑,更新送外卖的日常,目前,他的直播间每日有近百人观看。这引发了网友新的质疑,认为他“炒作”,博取关注。9月21日,他向澎湃新闻记者解释直播的理由时说,每个人都有交流的需求和欲望,但自己跟生活中的人沟通得不太好,直播间相当于一个沟通的出口。同时,回复网友的疑惑,“让我觉得自己能想办法解决别人的困扰,这让我找到了价值感。”
【以下为他的自述:】
“总是在适应新环境”
我的老家在河南信阳农村,小时候爸妈都在家里务农,很多亲戚不在家种地了,我们家包下来种些小麦、水稻和花生。以前家里还养猪,因为住在淮河的支流边,我爸经常捕鱼,给我们改善生活。我们家在村里属于中等条件,从来没有跟别人借过钱。有四个孩子,我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弟弟。
何成出生的老宅。小学六年级以前,我在村小念书,回回考班级第一。但考了第一,我没有那么开心,也没有那么渴望争第一,可能跟我爸的教育方式有关,因为他没有任何反应,不会表扬我,总怕我翘尾巴。我爸比较内敛,但也会关心我,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弟弟出汗了,我爸烧了一壶热水,弄了一个大盆,招呼我和弟弟到猪圈的混凝土地上洗澡。他之前从来没给我们洗过澡,当时给我俩打了一身的洗衣粉搓澡,我浑身都火辣辣地疼,那一次印象特别深。
何成(后排左一)和家人合影。六年级刚开学,有一天放学,我爸突然跟我和弟弟说,明天不用去学校了。第二天带我俩在街上剪了头,坐车40多公里去了县城的爷爷家。爷爷以前是乡镇财政所的会计,退休后在县城买了房,问我爸,要不要把孩子送到县里读书?爷爷奶奶相当于是陌生人,爷爷以前上班的地方距离老家有一百里地,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乡,我和弟弟转学去县城以后,妈妈到洗浴中心打工,爸爸回家务农,因为那会儿我二姐还在乡镇念初一。
转学后,我的成绩一路下滑。一方面是换了新的环境,我在村小的时候,数学很好,所以转学后一开始不听老师讲课,靠自学就能学会,但慢慢地再听,跟不上老师的教学思路了,所以到了高中,数学这一科完全躺平了,数学高考满分150分,我才考了59分。
另一方面,我和爷爷奶奶并不熟悉,住在他们家感觉比较拘束、压抑。爷爷奶奶家的规矩很多,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碗里不能剩饭、牙膏不要多挤、刷牙水不能喷地上……有时候,奶奶会不停地絮叨,我也会和她顶嘴。
何成(后排左三)小学六年级转学到了县城。在县城刚上初中的时候,我的英语很差,因为在村小一到五年级都没学过英语。如果不是因为初一的一件小事,我可能不会学英语专业,更考不上研究生。当时初一第一次听写单词,听写的内容是五种颜色,我怎么背都背不下来,留下来补考的时候,把小抄藏在袖子里。
英语老师看见了,她走过来轻轻地把小纸条抽走,什么也没说。从那时起,我没有再作弊,很努力地记单词,因为我们家很讲规矩,我知道作弊是不对的,第一次就被发现,督促我以后彻底死心。我的同桌在教育机构学过音标记单词,他教了我这个方法,后来一点点积累,英语成了我的优势。
初中毕业,我考上了息县的一所老牌高中,但由于五叔在潢川县发展,说那边的教育资源更好,爷爷奶奶也在潢川县买了房子,我不得不再次转学。
高中的时候,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考上大学,不会想那么远。那时候,我也有过理想,想长大了当音乐老师,因为我唱歌很好。高中有艺术类的班级,高二的时候,我想过转班,做艺术特长生。但班主任知道后给我爸打电话,我爸说:“怎么能学这个呢?学这个没有前途。”
高一结束分文理,我选了文科。我物理考试不及格,学不了理科。此外,我的史地政基础还可以,初中很多人觉得历史是副科,老师管得不严,就不学。但我不会那么功利地去想什么有用学什么,只要我感兴趣都愿意多学一点。
2011年高考,我考了450分左右,比当年的河南省本科线460分差了近10分。我们学校430分以上复读免费,我决定回去复读。当时复读的同学很多,我们班只有一个人考上一本,考上二本、三本的加起来20多个。但三本学费很贵,一些同学考上了也会选择复读。
但我回学校复读了两个礼拜,始终没有进入学习状态,再来一次可能结果也好不到哪去,比如数学考试中对其他同学来说不算难点的题目,都能给我卡住。8月23日,大专录取通知书到了,第二天,我就去北京科技大学延庆分校英语教育(幼儿教育)专业报道了。
“选择了‘离群索居’的生活”
刚到北京念书的时候,心里肯定有一点自卑、迷茫的感觉。但这种感受我已经很熟悉了,我五年级转学到县城,发现同学穿的衣服更鲜艳,皮肤更白,文具盒里有各种各样的笔,有零花钱买零食,学校门口有很多小店,但在农村学校门口什么都没有。
何成从县城骑车回老家,总共15公里。不同的是,到了北京有了一点点紧迫感,虽然我的家庭没有缺过钱,但我能感觉到不是那么富裕,所以把钱看得比较重。我爸妈每学期开学给我打一万块钱,交完六千块钱学费,余下的是我一学期的生活费,但我每月只花不到一千块钱。直到研究生毕业,我都没买过几件衣服。平常吃学校食堂,我都选比较便宜的,后来食堂大姐认识我了,我还没点菜,那大姐就问:“又是点辣白菜呀?”我偶尔也会点尖椒肉丝,可能点三次辣白菜或者其他素菜才会点一次肉。
其实食堂有窗口打饭和小炒两种选项,但窗口打饭要排队,结束得早,所以我每次去点小炒,只有一个菜和米饭。我不愿意扎堆打饭还有一个原因,人家都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桌吃饭,我总是一个人,干什么都单独行动。
单独行动的习惯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五六岁的时候,和几十个孩子在村里跑来跑去,如果被我爸看到了,他会在远处吼一嗓子,说不要跟那几个坏孩子玩。时间长了,别的孩子能感觉到我爸不喜欢他们,慢慢地远离我了。
大专的时候,我们寝室八个人,有六个是北京人,另外一个老家也是河南的。他们基本上周末都回家,河南老乡到了周末也去找他在北京工作的堂哥,所以有些时候宿舍只有我一个人。北京的室友特别健谈,我们聊得也挺开心的,但还是很难真正打成一片。
我是因为喜欢英语才选英语教育专业的,但我们这个专业毕业主要是做男幼师。我们班40多个人,总共才两个男生。
我对这个专业说不上喜欢,我觉得幼师是一个专业度要求比较高的职业,需要做事很细致。这份工作劝退我的,一方面是社会上对男幼师存在的偏见,几个同专业的男生凑在一起也会唉声叹气,我在贴吧、知乎和人人网上搜索,发现有人觉得男幼师很娘,找对象都不会被考虑;另一方面,我很明确地想要专升本,暂时不考虑就业。
当时我们专业专升本的比例不高,因为很多都是北京生源,他们学这个专业,实用性强,能当老师,有很明确的职业规划。
但我不甘心只是做一个大专生,而且学校老师很欣赏我,觉得我在英语方面比较强,老师跟我说:“你不读本科你太亏了,你必须得考个本科。”
2014年,我通过专升本考试,到北京联合大学读英语文学专业。
上大专的时候,我平常就会去图书馆,在自习室学习,选择了一种离群索居的状态。
我觉得我在精神层面、思想层面高于其他同学,我看了很多书,比较喜欢莫言早期的作品《透明的红萝卜》,这是乡村背景的小说,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描述我能感同身受,但自己描述不出来。以前爷爷单位订报纸和《民间故事》杂志,到了高中,学校门口开了一排书店,每家都有一个小门帘,还有大姐骑电动车来学校门口摆摊卖书,我们上下学经过的时候,就会看一会儿。
上了大学,我不爱喝酒,不爱抽烟,不打游戏。但我看了几百部电影,美国的、印度的、韩国的,我都会看。我觉得电影能让人陷入某种思考,里面的东西不是真实的,但它会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比如说当你饥饿的时候,被别人欺负的时候,躺着不能动的时候,你想象还有一个爱我的、美丽的姑娘,还有我的孩子,还有我的家庭在等待着我,又能开心幸福地笑了,所以想象力很关键。
可能在别人看起来,我比较孤独,但我有一些自己的小确幸、小欢喜。
我觉得大专不意味着所有地方都不好,可能只是某几个学科不好。在大专里没有多少人静下心来学习,但本科里也有很多人如此。
大学时的何成(右)和弟弟。我决定考研,因为只要本科毕业就有考研的资格,我想既然有这个机会,那我为什么不考?不去试一试?学校老师都是硕士、博士,他们会讲当年自己考研的经历,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我当时报考中国社会科学院少数民族文学专业,民间文学方向。一方面是我学了这么多年英语,应该关注一下中国传统文化,(要有)文化自信;另一方面,很多人本科学了四年中文、哲学,我拿什么跟人家竞争,这个专业竞争压力小一些。
但我感觉研究生三年,自己没有进入状态。比如说我看了一些研究领域学术大咖的著作,那些书我又没有完全看进去。导师觉得我这个人比较真诚,但学术能力不行。写学术论文有很多条条框框,需要符合论文写作规范,但我不喜欢被框住,不喜欢“戴着脚铐跳舞”,所以写本科论文、硕士论文的过程,都比较艰难。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学楼。而且我拖延症比较严重,如果一件事情还没有弄完,下一件事情可能不会开始。比如说我想把毕业论文写完,拿到毕业证了,再去找工作。但身边的同学有人在考GRE,准备出国留学,有人在考公务员,我还守着毕业论文这个摊子。我是我们家学历最高的,弟弟读了二本,大姐和二姐都是初中没念完辍学了,因为当时乡镇初中距离村里要走十多里路,住校没有家长监督,很多人就不学习了。我考上研究生之后,父母肯定会对我的未来多一些期待。
但2019年我研究生毕业后,我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工作,也没有规划,回家呆了两个月。家里人也催我,尤其是我妈,她是一个特别容易焦虑的人,特别有紧迫感。她经常说,你看人家结婚了,工作也稳定了,孩子都多大了。“你们(指何成和弟弟)两个光棒子怎么办呀?”
但我可能特别不容易焦虑,我跟她说,如果我每月能挣八千块钱,你现在可能不焦虑了,但过了一两年,又会催我结婚,结了婚,又会催生,担心我的孩子在哪儿上幼儿园,怎么处理婆媳关系……焦虑的事情更多了。找工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能不比他们更担心吗?
从培训机构到工厂
上大学的时候,我读过钱理群的书。钱学森问,为什么中国培养不出来杰出的人才?钱理群说,中国的大学正在培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不想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所以可能很多人追求稳定,考编进体制,我更想做一份我觉得有意义的工作。
我从来没有想过知识改变命运,我不觉得读了书,就能找到特别好的工作,变得富有。因为读书只是改变了你的大脑,改变命运的是你自己,是你的行动。
2019年11月份,我在信阳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培训机构做英语老师,每月收入三千元左右。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该干哪行,投了几份简历,这家机构录取了我。做到2020年1月份过年放假的时候,赶上了疫情,公司怕影响复工,要求所有老师初七到公司上网课,我怕被封在公司,就辞职了,一连几个月都呆在老家。
7月,我还去上海应聘过房地产销售,但第一轮面试结束我就溜了,因为第二轮是集体面试,好像要做一些团队活动,那种打鸡血的氛围,我觉得不适合我。我也在招聘网站搜过哪些工作要求研究生学历,很多都是大数据分析、计算机编程,不是说有研究生文凭一定好找工作。
到了8月份,我又进入了一家英语培训机构,干到转年的3月份离职。我做的是一对一英语老师,主要教小学英语。
第二份工作辞职的一个爆发点是,机构里来了一个疫情前在上海做外贸的女同事,她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教的班级成绩有多好,老师教得好和学历高低没有关系。她的态度好像在告诉我,虽然你有学历,但你没有能力,相处起来很难受。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课教得确实不好,跟孩子家长的沟通也不顺畅,因为培训机构肯定希望多挣钱,让更多的孩子续课,所以沟通起来有一种套路是给家长制造焦虑。但我只关心教学的事情,我来这里是给学生上课的,学不学得进去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如果他不爱学,想要退费,那随时都可以退。我感觉孩子到了培训机构格外调皮,他们在学校比较压抑。
辞职后,我在家歇了几个月,不是说我在家休息几个月,而是我继续在网上、报纸上、招聘APP上看来看去,翻来翻去。但我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干哪一行,不知道该找什么工作。
有几家比较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在信阳有业务,我亲戚推荐我去做英语客服。我想提前了解一下,偷偷溜到他们办公楼上,观察他们的工作环境。一个人一个小小的工位,对着电脑,背对背坐着,打电话都要戴耳机。我觉得那个环境狭窄,不自由,我也不喜欢长期对着电脑工作,更喜欢经常在外面跑。
2021年8月份,我在家呆了快五个月,我爸买了很多保健品,我知道他是被人骗了,给退了之后,过了几天他又下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产品。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月,我感到精神崩溃。刚好有一天我又吃了发酸的米饭,上吐下泻,精神和肉体的双重刺激下,我觉得必须换一个环境,进入工作状态。
当天,我在微信上联系了一家长沙工厂的招聘人,买票去了长沙。
去工厂做工人,我没有失落感。因为我只是没有合适的事情做,去体验这么一段经历,毕竟我在家待了那么久。
那家工厂是做手机外屏玻璃的,我的工作是把玻璃固定在数控机床上,机器自动切割玻璃,好了之后再把玻璃取下来。但这个工作需要人一直来回走,每天走12个小时。工厂是24小时运转的,两班倒,一个月上白班,一个月上夜班,平均下来每月收入5500元。
工厂里的大部分人只有小学、初中学历,休息的时候喜欢(在宿舍)喝点酒,抽支烟,刷刷短视频,打游戏。但宿舍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有人在宿舍抽烟会影响到我,我多次跟他商量,都没有用。后来我就不说了,因为我没必要去改变别人。
何成在长沙打工时的工厂园区。工厂里的工作很枯燥,但我不会感到无聊,因为我有丰富的想象力,我经常自己开小差,在脑子里想很多有意思的事。上班时去洗手间、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有规定,但这些只是压抑了我的肉体,没有压抑我的精神。而坐办公室的工作,可能有些人会在精神上打压你,或者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有很多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一直比较乐观,我记得高中老师讲苏轼的诗歌,说他是一个乐观豁达的人,讲到李白的时候,说他的人生态度洒脱积极,对我都很有启发意义。
工厂干满一个月开始交五险,干满三个月转正后,可以申请缴纳公积金。但我没有申请,因为我知道自己干不长远。
今年4月,我辞去工厂的工作,连续昼夜颠倒,身体上吃不消。
步行送外卖的“怪人”
从工厂离职,我只在家睡了一个晚上,就去了重庆。2017年,我研究生做田野调查的时候去过重庆,觉得那里四面环山,空气好,有一种很天然的感觉。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很快乐,这是对我之前拖延的一个反击。我心里清楚拖延下去很不好,也会难受,所以必须当机立断地赶紧走。
我住在重庆江北区,租房的时候,在平台推荐的房源里选了一个便宜的。我住的这个房子有六个房间,我租的是最小的一间,不到八平方米,房间朝北。我没有想到能在重庆呆这么久,可能是租了房,这个沉没成本把我困住了。
在注册成为外卖员之前的四个月,我尝试找过很多工作。面试过卖减肥产品的公司,招聘的岗位是电商运营,实际工作却是电话销售。面试过保险公司,对方反复问我,你有毕业证吗?还说因为我属于高学历人才,可以参加公司的优选人才,但要交100元培训费,我知道任何情况下找工作没有先交钱这一说。还考虑过做英语老师,但我把分数看得不是很重,教课也不会说你把这个记住能考几分,我觉得要能学到东西。
四个月没有工作,我也没到缺钱花的境地。因为我的忧患意识很强,花钱一直很省,不会贷款或者借钱消费。
所以之前媒体采访我的时候,我都说,做外卖员是自己主动选择的。但我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一点被动在里面。因为我四个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做外卖员也是一种尝试。
而且在重庆,没有人认识我。但在老家,毕竟有熟人,肯定要在意别人的眼光。
很多人感觉我可能手里没钱了,买不起电动车,所以才步行送外卖。实际上我买得起,也有生活费,但我并没有决定长期做外卖员,所以感觉买一辆电动车或者租一辆电动车,都不划算。一辆新的电动车五六千元,二手能跑100km/h的也得两三千元。而每月600元的租车费,如果车刮了,还要再扣一部分费用。如果骑共享单车,重庆这边有很多坡路,骑车比走路还累。
由于我不骑电动车,我没有买外卖箱,外卖服是在淘宝花24块钱买的。
在站点群里,我应该是唯一一个靠步行送餐的人,显得比较另类。但外卖员主要靠体力吃饭,大部分人没有精力看群消息,去关注我是谁。
何成在送外卖。此外,我特别喜欢这份工作的一点是,我有了掌控感。我做众包骑手,在配送APP上面自己抢单,系统也会派单,但是我不喜欢系统给我派单,给我规划路线。所以我看到距离近的、方便配送的单就抢,抢完就下线。我下线了,系统就不会给我派单,不会打扰我了。但大部分骑手不会用我这种方法接单,因为系统会提示下线对骑手有影响之类的。可送一单配送费只有五块钱,我也不怕受到影响。
送外卖肯定会遇到顾客说话不客气,或者提了奇怪的要求的时候。比如有的人希望我敲门,有的人不希望;有的人希望我打电话,有的人不希望我打电话;有的人希望我给他放门口,有的人不喜欢放门口。这样看这份工作可能更受气,但我和客户没有很多正面的交流,这种情绪很快过去了。
但有的商家,如果我第一次去他店里,没有那么主动和他沟通,他觉得不是很尊重他,下次再接他家的餐,可能有点故意拖延,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爽。有一次我和客户说,我在他家店里整整等了20分钟,白天烧烤店里也没有人,感觉你可以投诉他,客户觉得挺奇怪的。
8月初,我在自媒体平台发布做外卖员的经历,还没几个人关注,到了9月中旬,有媒体采访我了,大家才开始关注。
何成在社交平台回应网友质疑。有人问我,你有梦想吗?你有目标吗?我有。但他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你的目标是什么?我现在还真答不上来,我觉得很多人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都是虚无缥缈,有点不切实际的。有人认为,我这么做是一种行为艺术。确实可以理解成是用行为艺术的方式来对社会的职业偏见进行反击,去唤醒人们打破某种职业偏见。但这种解读,是在被大家关注之后,慢慢总结出来的。
还有认识很多年的同学问我,你是不是炒作?我感觉很伤心,我只是在网络上发了自己的生活动态,引发了外界的关注和讨论。
我看网友评论,意识到很多人有精神层面的需求,比如说他焦虑,我是一个特别不容易焦虑的人,比如说他自卑,我就特别自信。这让我觉得自己能想办法解决别人的困扰,让别人不那么焦虑,对自己有信心,不要有那么多的偏见,这让我找到了价值感。
我记得姐夫之前问我,你读了这么多年书,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心里是不是很低落?
但我从来没有把找工作和学历联系在一起,我可以接受自己是一个有高学历且特别平凡的人。
我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规划,计划赶不上变化,关于未来,我还没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