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意象中,岳州古郡总是和浩瀚烟波连在一起,八百里洞庭牵着湖岸蜿蜒不止的山峦,把清风明月的关怀,梳理成开合有致的风水。然后,将盘踞的文脉,雕琢成岁月不拘的古韵,嵌λ山山水水的怀抱,偶尔打个盹,浮云一倏,或许就成往事千年。
圣安古寺堪称岳州古韵中的长老,居楞伽山,四面山围水绕,皆显祥龙瑞兽之相,按先人之说法,可谓揽尽岳州风水。
如果依山势托起的法相,寻找古寺的风规,可溯源于唐代柳宗元《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及其《碑阴记》,古寺已烟没于红尘劫难,具体毁于哪朝哪代,因战火或是自然灾害?无从考证!1997年,岳州怀古,依遗址风貌,恢复重建。
依此看,圣安古寺既古老又年轻,地下掩藏的故事,禅定千年,佛基犹在,未弃红尘来客;新建的山门,殿阁簇拥,梵音微澜,喜伴洞庭渔歌。
沿着这里的暮鼓晨钟,寻觅浩渺江波上、惊鸿一瞥的意象,圣安古寺的灵光,就落在洞庭清波上,护帆悬风正,佑岳州无恙。
不远处,岳阳楼的飞檐翘角,风情依旧,范仲淹心怀高远,击缶长歌,将一副文人士大夫的旷世情怀,矗立成天下名楼之风骨。
一座千年古刹,一座千古名楼,同揽洞庭风月,不同的是,圣安古寺藏一阁经书,普度众生,岳阳楼揣文人孤傲,心忧天下。
圣安古寺现任方丈怀梵法师,一副罗汉法相,圆目微睁,剑眉高挑,敦实淳安,不怒而威。⺇次交集,都随缘随遇,未有俗事相牵。知我平日喜文心煮酒、揽景于怀,于是邀我入圣安古寺,梳理《碑阴记》文隽,捡拾巴陵风月。
寺院清净,开释于红尘之外,自然不敢随意造次,生怕一不小心,文辞滥造,将怀揣的红尘杂念,织入千年佛法中,又恐脚底太急,捎江风入内殿,乱翻佛案经书。
于是,依怀梵法师提示,循着《巴陵县志》和柳宗元《碑阴记》上的文字,寻找圣安古寺立地成佛的往事。
据巴陵志和《碑阴记》记载,圣安寺初为岳州楞伽山一小寺院,寺内方丈无姓法师佛心如海,修为极高。他说:“凡悟之求,非在外也”,其意为:修行求道,不是在外境上功夫。相传当时的宰相杨炎慕名拜会,相谈甚欢,认为如此大衲,寓此小庙,延怠佛法。于是,邀其入京都长安传法,为圣上祈福,为天下祈安,如此盛情,却被无姓和尚延以时日,予以婉拒。然而,一年后宰相杨炎突然遭贬,似乎隐若之中,藏有无姓和尚先知先觉的止语。
和尚乃释家弟子,当以释字为姓,不知为何名曰无姓?是内心大彻大悟,大空大净,忘了来时路?还是入世太俗,尘缘太厚,佛祖面前难释怀?《碑阴记》中,无姓和尚自称周人,周字何指?并无记载,难免让人心生浮想。
若是凡僧一枚,又岂能引当朝宰相入山门,并视之为高僧。还有岳州刺史李萼,和州刺史张惟俭,京兆尹杨凭等一众官员,皆与之相交甚笃,特别是杨凭,乃当朝三甲状元,全唐诗奉有专集,在朝野之声望,可谓名极一时。然而,亲躬佛事,筹资出力,指派手下购置楞枷山西峰山地,为拓延圣安古寺不遗余力。
从这点看,圣安古寺虽偏寓岳州古郡,但不输皇家寺庙之礼尊。可柳宗元的《碑阴记》,叙事不叙因,留下诸多悬念,至今憔悴岳州鸿儒。让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只能依柳宗元抛出的清冷月光,去勾勒圣安古寺佛法千年的轮廓。
柳宗元进士出身,其千古名篇《捕蛇者说》、《小石潭记》,从永州入古,文辞空灵入境,哲理不凡,至今摆在课案上,也搁在文人书案旁,其才情被列入唐宋八大家之一,位居第二,连后来的范仲淹,也只能望其项背,自叹弗如。
遵岳父杨凭之命,为岳州圣安古寺和无姓和尚写碑立传,只是小事一桩,但《碑阴记》未显笔底禅风古韵,也不见无上清凉之感。由此可见,无姓和尚与柳宗元交从并不算密,否则,《碑阴记》叙事的文辞,还能在无姓和尚的法相上,摘取更多空门的智慧和清凉,以畅佛法之精微,那样的话,《碑阴记》和《小石潭记》一样,定可美哉入名篇。
幸亏,《碑阴记》的价值不在于文辞之美,此碑供立于圣安古寺,刻字叙事,让圣安古寺法脉依稀可鉴。可以说,没有杨炎、扬凭,就不会圣安古寺的过去,没有柳宗元的《碑阴记》,就不会再有今天的圣安古风。
至于圣安古寺“圣安”二字,是否如前面所叙,来自杨炎拜访无姓和尚时,所聊为圣上祈福,为天下祈安之意,碑记无记载,但有《碑阴记》叙事佐证,不失为一说。
据说,唐宪宗重孙李位,曾任岳州刺史,为无姓和尚写过一部传记,茶圣陆羽,书圣颜鲁公也经常流连于此,并且留下了一首让岳州古郡引以为傲的接龙诗《月夜啜茶联句》。这些历史的典记,拉长了岳州古郡的身影,烙下了红袈裟上皇恩不褪的印记。
怀梵法师91年入寺院,在宝昙长老加持下,97年成为圣安古寺掌钵人,自然佛缘不浅,但祖庭无姓和尚名头太大,佛法太深,加之寺院占据岳州风水,要让圣安古寺的佛法,能够和前人一样,祈安护佑一方,空门中人的艰毅不见得世俗人有。佛案旁那尊老木鱼,已露千年法相,似乎见过古寺老衲手中的法杖,在日夜敲打的梵音中,从未有过半句怨言,也未曾抬头望一眼,山中来客的执念,何许,这就是古韵空门之境界。
跟着怀梵法师的脚步,从山门拾级而上,高展的门楼一下就把我俩卷入了红墙黄瓦的衣袂中,占地800亩的圣安古寺,盘踞成一袭红袈裟,赵朴初题写的匾额,清和淡远,高悬门楣,依山托起的殿阁,重叠相拥,气韵相通,佛法相牵。依次为山门、智慧牌坊,天王殿、大雄宝殿、钟楼、念佛堂,观音殿,万佛塔。
古寺前方为两级广场,占地宽阔,靠近山门的寺院广场,为信众入寺之地,自有古树庇荫,梵音入耳。沿路的市民广场,虽近在清净处,但车流入织,喧哗如市井。看来!圣安古寺的山门必须严掩,否则,免不了红尘俗念来串门。
在怀梵法师的方丈室,我看到了千年莲花座,风化的岩石已斑驳出佛祖的容颜,这是柳宗元见过的禅尊,也是圣安古韵中,承梁立柱的法物,如今成了圣安古寺最老的遗存,在俯身亲抚莲花座上双勾莲花纹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柳宗元伏案佛堂,躬写《碑阴记》时,悲欣交集的身影。
看得出,圣安古寺在岳州古韵中,既显禅音又承文脉,在占地800亩的圣安古寺景区转一圈,如果心力不济,定会汗湿衣襟。若心中执念,且有佛法加持,登上万佛塔顶阁,除了能一睹今日巴陵之胜状,还可看到八百里洞庭之浩渺,那扑面的禅心洗面,还有岳阳楼飞檐翘角上未减的风骨,都会涌入你眼底,一半心生慈悲,一半心忧天下。(骆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