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勇者》的爆红,无疑是抖音等短视频平台实现的又一次传播奇迹,而凭借这首歌曲,陈奕迅也在出道近30年后首次跻身“神曲歌手”的行列。
但这果真是一首“抖音神曲”吗?从题材、风格、旋律、歌词的角度,《孤勇者》并不存在颠覆性要素,也远不至于格外夸张或绮丽;演唱者陈奕迅虽代表作无数,口碑在业内名列前茅,但也从未实现,当然也未曾尝试成为“幼儿园歌神”。也正因为这首歌从制作到演唱都循规蹈矩,它的破圈显得十分特殊,而又耐人寻味。
严格来讲,将《孤勇者》定义为“神曲”并不恰当,因为“神曲”这个词在流行乐坛中即便不带贬义,也在某种程度上暗示非主流,与“颠覆”“反叛”“魔幻”等词挂钩。个人而言,提到“神曲”,我会不自觉地联想到龚琳娜的《忐忑》、朴载相的《江南Style》、伊尔维萨克兄弟的《狐狸叫》,以及四年前那首红遍大江南北的抖音初代“神曲”《学猫叫》。
自《学猫叫》往后,以抖音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就成为了“神曲”的温床。四年内,大量歌曲实现现象级传播,在各圈群内刷屏。据某平台统计,从2018年到2022年,仅抖音上使用人数超1000万的背景歌曲就有13首,包括《小星星》《学猫叫》《灞波儿奔奔波儿灞》《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的答案》《下山》《少年》《我和你》《旧梦一场》《世界那么大还是遇见你》《大风吹》《听我说谢谢你》和《最美的瞬间》。
以上歌曲,涉及儿歌、说唱、流行、国风等多个类别,加之风格迥异的演唱方式,我们似乎很难将它们归入同一张歌单。但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除个别外,大多数“抖音神曲”有着一些共通点:意象简单、词句通俗、核心字词反复出现、副歌节奏明快且重复多次。
这些隐藏在词曲中的共同特征揭示出“神曲”制作的内生动力:“耳虫”效应。用通俗的话解释这个心理学术语,即当你反复听到某段乐曲后,大脑里会不自觉地单曲循环,又或者在看到某一段歌词时主动脑补出旋律。几乎所有人都经历过“耳虫”,因为这是一种普遍且正常的心理现象。但如果音乐创作者以“耳虫”效应为目标,通过字词、旋律的反复刻意巩固听觉印象,那么这个现象就变得不正常。一言以蔽之,就是“洗脑”。
提到“洗脑神曲”,很多人立刻会想到2004年流行的《老鼠爱大米》和《两只蝴蝶》。诚然,就歌曲引发的跟唱浪潮而言,它们与《学猫叫》《海草舞》并无二致,但在制作流程上,“抖音神曲”相较前作显然更为“科学”。以《学猫叫》为例,制作团队通过大数据分析,为受众群体贴上“可爱”“温柔”“傻白甜”三个标签,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精准”创作,以最大程度地迎合目标群体,促成传播效应。侧写受众、精准制作、定向分发,这一套内容生产分发逻辑并不是抖音原创,今日头条等图文信息平台同样以算法推荐为核心。
算法推荐本为智能的象征,但一旦形成规模化、普遍化,而不加以人为干预,那么算法所构筑的“信息茧房”终究会对受众的信息摄取,乃至原创内容的生产造成长期的负面影响。以短视频音乐为例,《学猫叫》等“神曲”的流行,带动了一批草根音乐人以类似的手法在短时间内炮制出大量同质化产品,看似营造出火热的市场氛围,实则滑向了劣币驱逐良币的边缘,对真正扎根创作的音乐人造成冲击。
至此我们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短视频音乐明明耳熟能详,却因为集体登上年度金曲榜而受到“太俗”“审美品位滑坡”的非议。其实这不是一个品味雅俗的问题,受众也并非诘难短视频音乐这个门类。一边被“洗脑”,一边哀叹华语歌坛的衰落,只能说明受众对于“信息茧房”的叛逆、对流水线产品的感知疲倦,以及对内容生产者一味迎合的反感。
真正的金曲,并不是对“大众想听什么”的讨巧,而是歌曲创作者、演唱者对“自己想说什么”的艺术表达。“神曲”与金曲的本质差异,不在于传唱度的高低,不在于歌词的雅俗,也不在于歌手的声望,而在于创作者、演唱者是否用心,在于歌曲本身是否具有灵魂。
从这个意义上讲,《漠河舞厅》《孤勇者》等歌曲在短视频平台的走红,虽不符合“神曲”的传播逻辑,但更趋近于金曲在民间的自发传唱。《漠河舞厅》取材于真实事件,歌词“字字泣血”,吐露作者的真情实感;《孤勇者》虽为游戏歌曲,但词作者唐恬融入自身的抗癌经历,写出了对病魔的不屈服,以及对生命的渴望。在看似平凡的包装下,这样的歌曲蕴含着鼓舞人心、传递真心的能量。这股积极向善的能量,叠加短视频平台的传播系数,无心插柳地缔造了破圈奇迹。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神曲”,正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金曲。我们无需对短视频平台上反复播放的“神曲”痛心疾首,因为口水歌本身就是流行音乐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有必要警惕的是“神曲”泛滥对创作生态的扭曲以及对用心创作者的冷落,因为如果一代人只有“神曲”而没有金曲,那么一代受众的真心将无处安放。不过好在,《孤勇者》的出现、周杰伦的回归,暂时打消了这种顾虑。(文/孙欣祺)